2019年6月18日,国际互联网社交巨头Facebook旗下子公司Libra Network(天秤网络)对外发布了其加密数字货币项目白皮书,直接将数字货币由比特币的1.0时代步入到令人充满期待和幻想的2.0时代。
作为拥有超26亿用户的互联网巨头,Facebook本身已相当于一个庞大的经济帝国,其对数字货币发起的攻势必将对世界产生深刻的影响。数字货币到底是何方神圣?马克·扎克伯格和Facebook究竟有何意图?当Facebook拥有了铸币权这意味着什么?非国家化的数字货币将如何改变世界?在这篇文章中,我们将进行深入探讨。
1. 铸币权:政府垄断并非理所当然
在谈论货币问题时,铸币权(或货币发行权)是无法绕开的。长期以来,人们都把政府对铸币权的垄断看作理所当然和“天经地义”,乃至哈耶克在《货币的非国家化》中不禁捶手顿足,感慨数千年来竟没有人去质疑和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政府对铸币权的垄断并非“天经地义”,那么,政府的铸币权由何而来?为此,我们必须厘清货币、铸币权和政府权力之间的关系,而这必将涉及对货币的本质的探讨,以及对货币的发展史(特别是货币发展过程中的铸币权问题)和政府铸币权渊源及效用的讨论。
(1)货币的本质和铸币权
相关学术上,对货币的概念是这样定义的:“货币是购买货物、保存财富的媒介,是财产的所有者与市场关于交换权的契约,本质上是所有者之间的约定”。在这个定义里,货币包含两层含义:“媒介”和“契约”。“所有者之间的约定”可以理解为“信用”,所以货币的本质是一种信用凭据,且充当着交易媒介的作用。货币的价值并非凭空而来,货币总量是社会共有资产的总体反映,货币的有效性必须依赖于信用前提下与共有资产形成的对应关系。
人类社会发展始终伴随着交易与信用。交易是为了满足各自的需求,信用是人们交往和交易有效性的重要保障。具体来说,信用解决的是人们利他与利己之间的平衡问题,因信获利,必趋向于维系这种约定的双赢状态,相互履约,不超出约定的利他利己限制范畴,此即为“信用”。
人们最早的交易形式是“物物交换”,通过此种交易方式来换取所缺的资源以满足生存繁殖需求。但这种方式存在诸多的不便,于是人们渐渐发展出用约定的中间物来充当交易媒介的作用,这个约定的交易媒介便是货币。货币可以通过交易直接换取商品实物,出卖商品又可获得货币,从而促进了交易的效率。最早的货币仅是天然海贝之类的物什,后来发展出不易损坏的金属货币,需要通过铸造获得,货币的发行称为“铸币”,发行权即为“铸币权”。
最早的货币仅仅是一些天然贝
最早的货币是约定天然物,直接用作交易,不存在集中的发行渠道,甚至区别于后世的贵金属,其货币形式可以是贝壳,也可以是一块石头。这时的货币更加接近于我们定义的货币本质。在很多普及区块链知识的书籍中,常常引用这样一个让现代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例,即在某一把石头充当货币的原始部落,有人发现一块大石头,但在运回的时候掉海里了永远找不回来,但这块石头依然可以作为货币流通,仅仅因为大家都承认这块石头存在过,且为这位找石头的人所有。问题的关键不在“石头”,而在“信用”本身。此时的信用是自觉的,源自利他利己的平衡。
“铸币权”问题的出现,是由信用危机导致的。金属货币所用的金属本身也是重要的商品,在金属货币的流通过程中,由于缺乏原始人的“信用”自觉,利己欲望驱使人们能够通过削割或消熔货币上的金属来窃取私利。另一方面,为了维护货币的效用,在信用不自觉的时代,必须通过其他手段来对规则进行约束,货币完全等同于商品了,货币金属的成色、纯度和质量成为重要的指标。在解决这个问题上,政府权威发挥着重要作用。
政府通过强制力将铸币权集中到政府手中,通过技术和制度手段,将混乱的货币市场规范化。制度保障只有政府或只有经政府授权,才具有货币铸造和发行的权利;通过技术手段,政府增强了货币的辨伪度,提高了私铸货币的难度和成本,通常的做法是在货币边缘做印记防止民众偷削金属,在货币上钤印作为流通凭证。就这样,铸币权集中到了政府手中。这种做法在当时具有重要的作用。它以政府权威作为信用保障,使得货币能反映共有资产的真实情况,避免市场混乱。
(2)政府垄断铸币权:只是看上去很美
当政府接管了铸币权,理论上只要政府足够信用,只要权力足够善意,我们的货币和金融市场完全可以相安无事、一帆风顺。但权力集团本身也拥有自己的私欲,在缺乏监督的情况下也会趋向于尽可能多的为自身谋取财产。权力,包括现在平添而来的“铸币权”,为这些动机的实现提供了帮助。比如,货币发展到最后,政府先是削减货币质量,从而降低造币成本使货币超发成为可能,紧接着纸币隆重登场,货币发行成本越来越低,货币的超发也越来越便利和普遍。
苛政的政府完全可以无视信用,通过肆意超发货币对共有资产进行掠夺。权威与信用不再等价,在此种情形下,政府手中的铸币权反倒成为罪恶的魔杖。中国自宋乃至明清甚至民国的失败的货币金融史便是最好的例证。很难想象当牛顿担任铸币厂厂长,对英镑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从而创立“金本位”带领西方金融进入信用时代时,中国的老百姓们依然随身带着剪刀和厘秤(一种小度量的称量工具),以便在交易的时候,能够利索而又精准地从银块上剪下所需的碎银子来。由于深受政府铸币权滥用之苦,很多中国人对政府发行的铜钱、纸币完全不信任。这也导致中国的经济严重依赖白银,国际白银市场一旦动荡,经济便面临巨大的危机,明清帝国的衰落与中国失败的货币金融不无关系。
中国人对银子有莫名的热爱
牛顿之后,西方的信用金融时代来临,但铸币权依然为政府垄断。民主政府的权力(包括铸币权)受到严格监管,出于政府私欲而滥用铸币权的行为在西方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遏制。可是货币的问题还是未能完全解决,经济危机和金融危机依然让各国政府感到头疼。自凯恩斯主义兴起以来,各国政府都秉持通过货币政策来对市场经济进行宏观调控的认识,但经济危机并没有因此杜绝。货币政策的核心在于对铸币权的使用,经济学家们的函数方程和公式并没有提供完全有效的指导,政府的智囊团很多时候也只是在碰运气、凭感觉。发展到现在,社会更加呼吁有效的解决方式。
全球化也给我们重新审视政府的铸币权提供了相关角度。各国差异化的货币和金融体系,实际上已经成为全球化继续深化的一大阻碍。各国的铸币权被各国的政府垄断,为了自身利益很多大国都在为本国的法币争取“世界货币”的地位。“欧元经济”为问题的解决提供了一定思路,但其货币经济一体化的接受度依然局限在欧洲少数国家。美元作为世界货币,其发展也进入瓶颈期,不但没有得到诸如中国等国家的完全认可,反而加剧了美国本身的负债赤字。最理想化的解决方式当然是号召全世界所有国家坐在一起讨论,然后达成协议,发行所有人都认可的真正意义上的世界货币,而这很显然有点异想天开,无法真正实现。我们该如何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2. 数字货币、企业与铸币权
科技社会带来的显著改变是企业地位的逐渐上升,以及政府功能和地位的逐渐削弱。随着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这种趋势将愈发显著。可以预计,政府功能将逐步收缩为单纯的服务功能,其他的许多功能将被企业所提供的科技方案解决。与此同时,现代企业将涉猎、分担和接管更多的领域,将整个经济社会生活纳入其内。先是个人和社区接入企业主导的网络,然后是庞大的物联网和智能管理系统。
企业群体本身形成庞大的社会生态和经济帝国,它将突破经济和商业领域的限制,触及社会管理层面。政府功能的削弱,预示着政府权力的让渡。政府让渡出来的权力该如何再次分配?政府垄断的铸币权将何去何从?是否会催生出新的货币金融模式?数字货币意味着什么?这是我们接下来将要讨论的。
(1)社会信用主体的转变:从政府到企业
在对铸币权的垄断过程中,政府扮演的实际上是社会信用主体的角色。政治权威和强制力是其信用来源,政府对权力行使的约束是其有效性的保障。政府的主体角色,具体来说反映在繁殖资源生产和分配上。在政府权力主导和维系的社会(尤其是农业社会),政府在组织经济生产、基础建设和共有资产增值方面起到重要作用。但在可以预知的将来,这一切都将发生根本性变化。社会经济组织、生产和分配的主体已经逐渐转移到现代企业身上,政府作为社会信用主体的地位不断削弱,乃至最后政府连承担信用主体的能力和资格都不复存在。与此同时,经济模型也发生变革性迭代,与经济基础相适应的一切上层建筑都必须重构,货币金融体系亦在其内。因而,铸币权也将重新进行分配。
科技时代,企业群体对权力的分配表现出的是一种网络化格局。并不是权力由政府集中让渡为企业集中,更可能的方式是权力的分散分配,权力在网络化格局中,形散而神不散。借助区块链的基本术语,可以描述为“去中心化”的“分布式”权力。此时的权力将得到有效的监督,有利于发挥权力的善意,充分保障资产共有的合理性和有效性。未来的铸币权也将会呈现这种形式,从而可以有效解决铸币权的滥用问题。
(2)数字货币的种种
科学技术的发展从技术层面为新的货币金融体系的形成提供了支持,数字货币是其中重要的部分。数字货币依托的是区块链技术,其特点是“去中心化”和“分布式”。货币的“去中心化”与权力的“去中心化”具有天然的契合关系。从这个角度看,数字货币与铸币权的分权俨然成为最佳CP。
让我们再次回到货币的本质,“货币是一种可以充当交易媒介的信用凭据”。一种虚拟货币要成为合格有效的具有法币效用的货币,它必须要有相当的信用支撑。这决定,首先,它的发行主体要是具有足够公信力的信用主体;其次,它的货币数额必须与实际资产存在对应关系,即它能充分反映共有资产的真实情况。基于以上论断,我们可以对数字货币形式的合理性进行分析。
形形色色的数字货币
人们对数字货币最早的认识来自于比特币,那么身价由区区数美分暴涨至一万多美金的比特币是否是理想的数字货币?答案是否定的。比特币实际上只能算是数字货币的先行者和探索者,不过是区块链技术在数字货币实现途径上应用。比特币最大的问题在于其缺乏共有资产实体支撑,很容易成为资产泡沫,空有虚空的市值,却无法对应足够的共有资产实体,也无法促进共有资产的实际增殖。故而,比特币俨然成为一场投机游戏,“炒币”成为最大目的,远离了我们对理想货币的定义。
还有一种形式的数字货币,是由政府的中央银行发起,铸币权依然为政府控制,不过是将实体货币完全虚拟化。此种数字货币面临的问题跟目前政府垄断的实体货币一样,如果政府在数字货币程序上能够设立足够民主的监管节点,并将监管权分配给其他方,这种数字货币的有效性在理论上还是能够得到一定保障。另外,如果政府足够信用,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改善这个问题。但是,后面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和有效性要弱的多。
(3)当企业拥有铸币权
在企业作为社会信用主体崛起的时代,更行之有效的数字货币形式必然要借助现代企业这个信用主体。信用主体的公信力越大,其发行的货币的信用度和可靠性也便更高。这可以拿目前的“世界货币”发行国来进行类比,只有信用广泛得到承认的国家所发行的货币才能得到其他国家的接受。因而,未来铸币权最好应该分配到大型企业手中,由企业来发行电子货币。
由大型企业实体发行货币可以基本满足我们对理想数字货币的设想。首先,货币发行的主体是大型企业,它们本身是科技社会的信用新宠,可以为货币的信用背书。而且,科技社会发行数字货币的企业,大概率上并不是唯一的寡头,而更可能是由多个领域巨头形成的货币发行联合体,这实际上是让整个企业联合体背书。巨头企业仅是经济生态的枢纽,更多的企业以及网络社区也将借助技术加入进来,起到监管作用。另外,未来企业联合体本身便是经济组织、生产和分配的主体,其运行数据可以真实反映共有资产的状况,可以为数字货币与共有资产的匹配提供有力支持。
3. 数字货币与我们的未来
数字货币为我们思考很多社会问题提供了思路。经济主体和社会信用主体的变迁,昭示着权力和铸币权打破垄断重新进行有效分配。当数字货币与铸币权的历史性回归相碰撞,这注定是一场华丽的盛宴。因为这种碰撞带来的是经济模型的改变,犹如触发了多米诺骨牌,经济、政治、军事、国际交流诸多方面将焕然一新。
(1)数字货币改变下的经济模型
前面谈到企业拥有铸币权带来的一些表现,我们可以沿着这些思路继续畅想。
近些年来谷歌、亚马逊、Facebook以及阿里巴巴和腾讯的发展让人们不再怀疑企业家社会的来临。巨头们的触角已经延伸到诸多的领域,富可敌国的市值,和广泛的受益群体,让人们已经能感受到“企业帝国”的存在。短短数十年,在科技的带领下,我们改变的不仅仅是生活方式,在某种意义上,我们的世界早已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这股力量是如此猛烈,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人类即将成为“神”,成为自己的上帝。
贝索斯的商业帝国
未来世界的经济模型,其核心是一个庞大的企业联合生态。即以某些巨头科技企业为中心枢纽,形成由诸多大型企业和网络社区组成的经济生态。在这个经济生态中,数字货币由中心企业发行,接受联盟内全体成员的监督,这在技术上已经可行,比如借助人工智能和区块链技术,通过在各成员中设置节点来实现。更进一步,企业的铸币权还可以通过有效技术手段接受全体民众的监管。这实际上让铸币权的垄断失去了土壤,其他的权力也可采用类似的方式实现分权或监管。
当然,彼时的数字货币可能不止一种,各领域的巨头都可能发行数字货币,各种数字货币互联互通,共同形成庞大而有效的数字金融体系。企业的公信力成为企业间比拼的决定因素,公信力根据企业发币能力来评估,发币能力由企业在经济中占据的地位、贡献及信用来决定。此时,企业的铸币权和发币能力反映了经济模型的发达程度,相关企业和国家也由此获得国际地位和影响力。大数据、信息技术以及人工智能技术,让货币发行变成智能化的数据处理问题,海量的信息和技术加成,让货币、经济增殖、共有资产实现更加即时有效的匹配,可以寄希望于解决经济危机痼疾。
数字货币的发行与企业联合体对经济的组织、生产和分配高度配合与协调,保障了社会经济的健康发展。经济模型内部得到优化,运行效率极大提升,促进永续繁殖目标的实现。
(2)数字货币对政治和国际形势的影响
当新的经济模型形成,其对政治造成的影响首当其冲。在新的经济模型中,政府一直垄断的铸币权让渡给了企业巨头,意味着政府金融权的丧失,其瓦解的是围绕实体货币和铸币权而形成的整个政治经济体系,催促政府功能进一步萎缩,最终蜕变为类似于物业公司的服务机构。数字货币的发展必然促进相关技术继续发展成熟,如成熟的区块链技术和人工智能技术,可以实现社会管理的智能化,我们将迎来智能优选时代。政府的管理职权藉此让渡出来,社会管理不再依赖政治权威和强制力,而是通过庞大的智能信用体系解决。
不仅仅是技术那么简单
国际事务和国际贸易的主体,由政府与政府转向企业与企业之间,尤其是具有铸币权与发币能力的大型跨国企业。借助数字货币,我们有望创建真正意义上的“世界货币”,加速全球经济一体化。国际事务由政治行为转变为经济行为,整个世界的重心聚焦到经济模型上,真正实现了“经济发展是第一要务”。
战争不再成为解决冲突的方式,国与国之间的纷争通过交易解决。其结果是各国的军事力量不再发挥作用,军队瓦解,减少了人员伤亡和无谓的资产损耗。节约下的资源被投入到经济再生产之中,丰富了共有资产的积累。
在未来,铸币权将集中在发达经济体中,没有铸币权的国家或经济体,将按信用规则加入到整个数字经济体系中来,并通过数字货币带来的有效途径获益。拒绝加入和参与其中的国家或经济体,其共有资产趋向于并将加速向发达经济体转移,这些国家和经济体将走向衰落,最终倒逼进行改革。
国家的发达程度和在国际上的影响力由企业的信用和发币能力决定,也即由经济模型的发达程度决定。这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低级经济模型向高级经济模型迭代,当国与国之间的经济模型趋于相似,文化和政治认同也随之增强,提升了文明之间的认同感,并有望实现社会的一体化,彻底模糊国与国之间的界限,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3)数字货币:势不可挡的潮水
当一项充满遐想的事物摆在我们的面前,可能存在两种情况:一、它虽然很美好,但我们可以完全不予理睬;二、它的偶然性实际上是一种必然性,拥抱它不再是选择问题,而是成为了我们的命运。我们认为数字货币扮演的是后一种角色。拥抱数字货币是我们这代人注定的命运,也是我们这代人的责任。
人类社会一直追求的目标是实现永续繁殖。所谓永续繁殖,可以理解为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而且是更好、更有效的可持续发展。为此,我们需要借助一切可行的方式和手段来优化我们的生存繁殖模式,我们要获得尽可能充足和优良的生存繁殖资源,要维系足够数量的共有资产,要有效繁殖尽可能多的后代。就像我们拥抱和接受科技,这并非选择,而是我们的生存繁殖目标决定了我们必须接受。当我们面对数字货币时,情形也是如此。
数字货币的出现是恰逢其时的,因为按照社会趋势我们正在加速向企业家社会过渡。无论是企业在社会经济中重要性的提升,还是科技创新集中发力于大数据、人工智能和区块链技术,都使得数字货币成为一种偶然中的必然。现今人类社会面临的诸如经济危机、贸易摩擦等棘手的问题,已经成为限制社会经济发展的重要因素,成为有碍我们实现永续繁殖和平等共生的现实瓶颈,而数字货币及其带来的经济社会模型改变,为我们提供了合理的解决方案。
毫不夸张地说,数字货币如一股势不可挡的潮水,将我们的世界带向充满憧憬的未来。这是值得期待的,这也是全体人类的福祉。我们无须犹豫,只管奋力去拥抱,拥抱数字货币,拥抱美好明天!
本文标题:数字货币:改变世界的核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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